憐歌南。

【盗墓‖瓶邪】堇色·冷红妆(中篇END)

古风勾栏,并没有相关的什么知识纯属虚构,还请不要介意。

CP是花魁瓶&世子邪,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方向,但是姑且认为是瓶邪吧。

人物可能有OOC。

月半先生打了大瓶的酱油,没能好好的分布剧情真是抱歉了。

第一次尝试这样的体裁和CP代入,如果不太好的话请见谅。

当初的想法是走一个小系列,很可惜中途的人设出了问题很遗憾放弃了。因此不会再有相关的CP文(譬如黑花)。

以上。

可以接受的非常感谢。

—————————————————————————————————————————————————————————————————————————————————————————————


红巷,那个地方最大的烟花场所,传说中的销金窟。

各种各样的美人和各种各样的撒钱方式,足够在一晚之间让富翁变成乞丐。

不论白夜,不论古今,一直都是让人为之沉沦的地方。

红巷有美人三绝名满天下。艳绝天下的竹青,才绝天下的荼白,以及冷绝天下的檀朱。

被红巷奉为珍宝般供养在深阁之中仅为少数或权倾或财倾或才倾天下的贵客展露娇容的三绝美人,又拥有怎样的世界和自我,无人可知。

亦或只是仅有几人知。


那或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后裔来说,遍访花柳之所,抛金撒银之类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即便是去那所谓拥有着倾绝天下美人的红巷,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比平日里进的那些勾栏院坊稍稍高了那么一个层次而已,本质上来说还是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金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吴九王爷世子吴邪,对于好友丞相府少爷王月半兴致勃勃的提议,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进入堇苑的信物,你这家伙,可别让我的努力白白做了水漂!”看着他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王月半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用手上的玉雕三色堇狠狠敲敲他的脑袋。不过一想到这东西的意义,还是万分小心的将其包好收进怀里。

“不管怎样,今个你非得去一次不可!”扯着那人身上上好的苏绣月白锦衫,王月半二话不说吆喝了门口的小厮,踏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

“倒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从小到大竟然学那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守闺待嫁呢!”

实在受不了他的呱噪,吴世子伸手在马车里的小桌上抄起一个苹果塞进他嘴里,然后在王少爷的白眼中翻个身闭目养神去了。

“……孺……孺子不可教也!”

啧,那王少爷你岂不是块朽木?整天就知道逛勾栏喝花酒,就这样还一副富贵样子,真是服气了你啊。


红巷堇苑,红巷之中最为神秘传奇之处。传闻之中红巷的三位倾世美人就居于红巷堇苑。虽说是一个院子,不过三位美人的各自院落都是在堇苑之中再另辟地方建立的,彼此之间互不干扰,平日里也没什么联系。

能够有资格进入堇苑的,需有红巷特别送出的三色堇饰物作为证明,亦或是有三个院落三位美人各自专属的信物才行。不过别说后者,仅是前者那小小的玉石三色堇,就已经让金京的各大名门世家之后抢破了脑袋。

所以,不得不说,能在与一干世子皇子名门之后中抢夺到那稀罕的物件来,王少爷也确实是很有手段的人。

不过这和他吴世子有什么关系?他才不稀罕去见那什么三绝。再怎么绝色的美人,也不还是冠着花柳之地的名头?就是再怎么不同,又能特殊到哪里去?


马车在红巷的街口停了下来。到了这里再往下走,百里长街都是红巷的地盘。从表面上来看,几乎无人能发觉这里竟是做那种买卖生意的地方。两旁街道的建筑无不雅致秀丽,空气中毫无那平常勾栏之中的浓重脂粉味道。阁楼上半开的窗口扶栏之间或有翩然人影,也尽是身姿秀美举止婉约的美人或者那些优雅有礼一副文人骚客扮相的男子。看着到不像是取乐之地,反而倒有一番附庸风雅之地的意味。

吴世子懒散的眉目在触及这一片风景之时稍稍柔和了些,安静的眸子里溢出些许赞叹之色,却依然没有说什么。一旁的王少爷却已经忍不住惊叹起来:“不愧是闻名天下的红巷,就是和那些平日里去的享乐之地不同啊!”说着,对那传说之中的三绝更加的向往起来了。

吴邪斜乜他一眼,轻嗤一声,一挥袍袖,终于开口说了今日二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既然这么期待,怎么还不进去?王少爷怎么,是忍不住羞怯起来了?”说完还不等王月半说话,挥袖卷了他手上的玉质信物,大步流星的率先踏了进去。

“哎,你这人!”王月半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拍腿低叫了一声快步赶上去。“别乱跑啊,你可是知道堇苑在哪里么!”

“不知道问问不就行了。”吴世子冷哼一声,然后竟真伸手拦住一个从身旁走过的人,“你可知堇苑在何处?”

被拦下那人一看眼前少年竟是金京的第一亲王世子吴邪,急忙躬身见礼,听闻他话中意思,脸上恭敬中又露出一份羡慕之色。“世子可是得了那堇苑的信物?恭喜恭喜。那堇苑就在……”

“多谢。”说完也不管那人想要再攀谈的想法,径直朝着他指出的地方走去。

“这么猴急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一旁王月半看的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说到猴急,王月半真当是误会了他吴世子。他不过是想赶紧找到堇苑然后把那王少爷扔进去,然后自个返身回去罢了。虽然确实有那么些个急切的意思,不过也绝对不是为了自个。

按着那路人说的寻到堇苑,所谓堇苑实际上倒是和金京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宅院差不多的广大门面,门前七八个壮汉把守,看起来还真是为了那三个美人煞费苦心来着。

见吴邪上前,堇苑门口的壮汉立刻迎了上去,比作常人大腿粗的肌肉虬结的手臂往他面前一拦,面无表情也有着七分冷厉之色。

“没有信物不得入院!”

悠悠抬眸,吴世子先是扫了眼前这几个大汉一眼,等到后面传来王少爷气喘吁吁的呼声,这才悠闲的甩出袖中的白玉信物,懒懒的退到一边去了。

他那随意的模样倒是让在场几人讶异不已。王月半扑上去扯着他的袖子一通责备:“怎么就这么随便的扔出去了!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吴邪瞄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大汉手里显得格外小巧玲珑的玉石信物,不屑轻嗤。“连个东西都接不住,你当这守门的和你一样么?”

“你!……”王少爷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他噎着,最后只能无奈的甩袖不看他。“得,我说不过你。”说完上前两步冲守门的大汉恭敬的作了揖,报了名号。

“金京九王爷府吴邪,相府王月半,特来……”“王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吴世子冷淡打断。“可别报我名号,我可没打算和你一起进去。”

“哎,你这人!”王月半气的跳脚。“你说我容易么!好不容易得了那东西想和你一起来堇苑看看,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

吴世子懒洋洋侧眼看风景,就是不理他。

“得了得了,你若不想去我自己去!你这人,迟早得在九王府闷死!”王月半懊恼的甩袖,然后重新冲着那守门人开口:“相府王月半,特来拜会堇苑竹青公子。”

“竹青公子这两人身体不适,已经很久不见客了。”守卫一句话让王月半脸上的笑容垮了一半。“那……荼白公子呢?”

“荼白公子半月前应着友人之邀出京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下笑容全垮了。王少爷失望的冲守卫抱抱拳,一脸失落的转身。

一旁吴邪看的可笑,看他的样子,又有些奇怪。“不是还有一位公子么?你怎么不问了?”

“你是说檀朱公子?”王月半拉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那檀朱公子性子疏冷不近人情,若是入不得他的眼还有可能被赶出来,我可不想遇见那事。”

“倒是有意思。”吴邪轻轻扬眉。“既然有了信物,为何还不好进门?”

“这信物只是说你有机会进这堇苑罢了,那三位公子到底要不要见你,还说不准呢。”王少爷失落的甩甩袖子,拦了吴邪肩膀就准备打道回府。“算了,今个既然见不了人,咱还是去天府喝酒去吧……”

不料吴世子却突然甩开他。“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意思得很。”说着便向堇苑门口走去,冲那守门人做了个揖。“不知今日可否拜会檀朱公子?”

“这个可说不定。”大汉道。“你可进得门去,不过能否见到檀朱公子还需看你自己造化。”

“如此说来在下倒是想试试看。”吴邪微微一笑。

“如此便来吧。入了门直走就是,见了种着梅花的院落便是檀朱公子的院子了。”大汉点头挥手让旁人开了大门,招呼他道。

吴邪踏步上了台阶,忽又回眸。“你不去了?”

“我……”王月半犹豫片刻,慢悠悠跟了上去。“咱先说好,万一那檀朱公子见我不悦把我赶出去,你可不能笑我。”

“万一是咱两一起被赶出去呢?”

“那……那就去天府喝酒去罢。”

“呵,你这人倒真是……”


关于这檀朱公子,就是对红巷美人如数家珍的王月半王少爷也没有过多了解。只知在多年前,红巷还只有艳才双绝的时候,某日却突然听闻好友说,红巷堇苑里又添了一位绝色美人,只是尚未有人有幸见得一面。

时日久了,便听有人说,那第三位美人乃是性子至冷之人,架子也端的极大。稍有不悦,就把访客赶出去的事也常常听说了。

如此倒是激得无数人对那冷绝的檀朱公子充满了兴趣,不过多数都是连人还没见着就被莫名其妙赶出堇苑的,据说是檀朱公子讨厌那些人的味道,索性连人都不愿见了。偶尔有几个幸运得见公子檀朱的,回来问了也是茫茫然不知所述,仅说是绝对无法形容的美人,见之一面,死亦甘愿。倒是引得更多人向往了。不过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去拜会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不过剩下的到也就是那些能博了檀朱公子青睐的了。

王月半王少爷自觉自己这副模样心性是绝对入不了那孤高的檀朱公子的眼的,若是去了被赶出来那是一定的。不过他前头这位嘛……

目光不由看向走在前头浑身悠闲散漫的九王府世子,这位吴世子可是金京的名人了。当今皇上最亲密的胞兄九王爷的独子,先不说那出落得风雅毓秀的模样,但是那清净温淡的性子,就足够金京的名门闺秀倾心了。不过这吴世子也是个怪胎,平日里即不喜欢吟诗作对,也不爱寻花问柳,就是喜欢那些扔在大街上也没几个人注意的老古董。喜欢古董还偏偏不愿要那些家族门生访客送上的什么名家珍品稀世珍宝,就喜欢自己在琉璃厂里淘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哪怕不是真的,也足够这位怪胎世子呆在家研究个十天半月的。这期间别说出去喝酒了,哪怕到门口透透气也不乐意。这不,直到了弱冠之年,也不听说他于哪家小姐有什么暧昧,六根清净的简直都能去做和尚了。

所以说他王月半今个能把这位吴世子勾得入了这名满天下的红巷,还入了最引人的堇苑去见那传说中的檀朱公子,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件令世人传诵的大事啊。


若不是守门的大汉提醒了他檀朱公子的院子里种了梅树,他还真的找寻不到那所谓冷绝天下的美人公子檀朱的住地。看着眼前这掩映在树林阴影之间朴实无华毫无特色的小楼,吴邪转身退了两步,出了院门,抬头看了看那一个字也没有写的牌匾,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人真有意思……”

如此这般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架势,是特立独行呢以吸引众人呢,还是说这个檀朱公子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清冷之人呢?

看来今日来这里倒是来对了啊。

“你在看什么呢?”王月半从后头赶上来,看他站在门口仰着头不知道看什么,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问。

“没什么……这院子倒是真够简单的……连个佣人都没有么?”吴邪摇头,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四处打量了下,而后又专注的去看那孤零零的小楼。安静的一点人声都没有,那守门的不会是说错了吧,出去访友的不是公子荼白,而是这位公子檀朱吧?

“咦,奇怪,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王月半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奇怪的四处走了走,不觉靠近了那幢建在树荫之下的冷清小楼。

不过还没等他靠那小楼太近,突然从楼上飞下来一个青玉茶杯,还带着滚烫热茶,就这么浇了王少爷一头。

楼下二人具是一愣,然后便听那王月半抱头哀叫起来。“哎呀这是谁呀!痛死了烫死了!”

吴邪若有所思抬眸顺着那刚才飞出茶杯的位置看去,这才发现在树荫掩饰下那里有一扇半开着的雕花窗,只是站在这里根本看不见那窗口有没有人。

不过,能这么狠直接扔了带着热茶的茶杯下来攻击访客的,倒能肯定绝对是那个毫不给人面子的公子檀朱了。

忍不住轻笑两声,吴邪上前拉过一脸苦相的王月半,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那张被烫红的脸,然后淡淡启唇:“看来檀朱公子是不欢迎咱两了。”

“这,这也太狠了!”王少爷哭丧着脸说道。“万一烫坏了怎么办……”

吴邪看了看他的脸,微微歪头,温和又恶劣的一笑。

“怎么会烫坏呢,顶多烫熟了罢了。”


既然得了如此待遇,二人自然不准备在此继续停留下去。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时,吴邪眼角一瞥看到那落在地上的青玉杯子,想了想,上前将它拾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

“倒是件好东西呢,就是用处有点奇怪了。”看看手中的杯子,吴邪笑叹了一句,准备将它放到院子里树下那石桌上。

茶杯刚放好,耳中突然听得吱呀一声,他下意识朝着声源看去,却在那一刻仿若被定住了身形。

若在这之前他对于美人的印象仅限于金京霍家的那些女子们,亦或是解家他的好友解雨辰或者是解雨辰师傅师母那般的人物的话,那么这一刻那些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真正的美人,必然是像他所瞥见的这个身影一般,仅一眼,就能让人永生不忘的。

之前半开在阴影里的雕花木窗此刻已经被人在刚才那一声之间推开,此刻正站在窗口树荫下冷眼看着院子里有些狼狈的两人。一头黑的发亮的长发被随意的甩在肩头背后,在那之下是一张毫无妆点的清冷脸孔,阴影下显得苍白又晶莹的脸孔,端正的五官弧度有些凌厉,尤其是那双眼睛,当真是清冷幽暗到了极致,什么光色风景都进不去了。仅是这一双眼睛,就足够他倾绝天下。

上身罩单薄的檀色烟罗锦衫,半搭的云纹披帛颜色是暗沉的胭脂色,明明都是适合女子的深浅朱色,罩在那人身上竟然意外的适合,且当真是他见过的最适合这个颜色的人了。那般亮眼的颜色衬得那人皮肤白的透明,身姿纤瘦又高挑,就那么静静站在窗口,身上打着树荫的浅浅灰影,依然让看到他的人失神忘我。

王月半王少爷此刻已经走到院子门口,一回头看到吴世子还站在院子里,抬着头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由得恼怒起来。“你这人,之前一直要走,现在怎么又对这里恋恋不舍的了?”

吴邪听见他的声音,慢悠悠的扭过头来,神情平淡,眼睛却熠熠闪光。那副样子,王少爷只在他发现好东西的时候见过。

“……你怎么了?见着什么了?”

吴世子脸上慢慢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王胖子,这一次,你倒是真做了一件好事。”

“……啥?”

吴邪不答。再回眸时,窗口的人影已经不见,但是他却依然带着笑容转身离开了那座冷清的院落。

“胖子。”

“啊?”

“拜托你给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堇苑的信物。”

“……什么?!”


第二次入堇苑,吴世子特地避开了王少爷一个人去了。

也不知道这次他就是运气好还是其他什么,公子檀朱竟然不继续藏在小楼里,而是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头喝茶,用的还是那青玉茶杯。

于是吴世子一踏进院子,就和檀朱公子打了个照面。又着实让世子惊艳了一把。

人还是上次的人,模样也还是上次的模样,不过这次距离近的多了,给人的感觉也就越发生动起来。吴世子再次心中惊叹,果然是绝色美人,红巷当真是有能力寻得到这样的人来。

按照礼数向那人问候说了来意,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吴世子抬眸只见那清冷的檀朱公子修长莹白的手轻轻端着青玉茶杯,指尖和茶杯相贴,那颜色似乎都要混淆成一份。那双深幽冷淡的眸子淡淡的看着某处,没有焦距也没有一丝感情。

即便如此,也依然是美丽的惊心动魄,同时也莫名凄凉。

心中辅一冒出“凄凉”这个词,就连吴世子自己也是一愣。为何要如此形容眼前之人呢?可是,在他看来,眼前端坐在这儿安安静静的人,却真真就好像是只有躯体留在这里,灵魂却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身魂无法一体,岂不是凄凉?

如此想着,吴世子竟胆大的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那人坐着的石桌旁。

公子檀朱也是察觉到的,见他靠过来,瞳眸淡淡一转,扫了他一眼,又自若地收回视线,继续看他不知什么的风景。

眉头暗暗一挑,吴世子心中一喜。眼前之人竟然没有向上次对待王月半那般用杯子砸他一下,这是否说明他还是乐意让他留下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客气了。一撩袍子吴世子稳稳地在檀朱公子对面坐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盯着某个地方看——当然,这某个地方自然是檀朱公子的脸。

虽然那视线既不猥琐也不邪恶,但是总被人这么盯着就是冷清如檀朱公子也不定能受得了。美眸悠悠一转,指下茶杯轻轻落桌,半侧的身子转正面对对面的客人,鸦青长睫轻抬,视线清冷深邃。还未开口,已经让人为之倾倒的绝色美丽。

淡淡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公子檀朱薄唇一启,声线也是冷冷清清。

“你谁?”

这两个字问的吴世子有些失落。明明先前已经报了名号,这人是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话么?

“我是……”“行了。”话语尚未说完,再度被那冷淡地声线打断。

“哎?”如此意思,是说又不打算知道他是谁了么?吴邪一时有些茫然,眼前男子却已然侧开首去,留给他一个单薄冷漠的侧影。

“对于无需再见之人,名字不知也无妨。”

如此清淡的语气,倒当真是……凄凉到了极点。

眸子轻轻眨了眨,吴世子心中有话脱口而出。

“檀朱公子当真是寂寞呢。”

此话一说,连他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已经回过头来,冷漠的眼中带着淡淡的讶异看着他,直到吴世子自己回过神来尴尬无比之时,那人依然在用那双眼睛深深的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良久,他听到茶杯底子轻擦石质桌面的声音,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已经再度侧身撇开他,修长手臂轻轻弯折举杯唇边,姿态优雅淡然如同谪仙一般。

“如此之说,你到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说罢,突然放下茶杯起身,长袖一扫将什么东西摔进他怀里,而后身影翩然如魅的隐入小楼树林的隐隐之中再也不见。

吴世子这才彻底回了神来,低头一看,那精致的青玉茶杯正躺在他怀里,触碰间尚且有那人淡淡凉薄温度,深刻入心骨。

当真是,万分凄凉呢。


一个茶杯能做些什么,对于曾经的吴邪吴世子来说,也不过就是喝茶或者是古玩而已罢了。不过现在每当他举着茶杯在堇苑守卫惊讶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得时候,心中当真是郁闷和可笑并存。那檀朱公子确实是与众不同,竟然给个杯子来做信物。

今日来红巷时听他们说堇苑的竹青公子已经病愈,想着这堇苑或许会相比往日有热闹些许吧,不过走进来也依然是那般清清冷冷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吴世子正在心中思索那竹青公子,脚已经踏入檀朱公子的院落,不过还没抬头,却听到一个陌生又颇娇媚的声线满带讥诮的意味在院中高声说着什么。

“我就要呆这儿看看,是怎么样的人,入了我这檀朱公子的眼。”

这话的意味可是与他颇有关系呐。吴世子好奇的投了视线过去,但见那树荫下圆桌旁此刻除了那冷漠的檀朱公子,还有一个着柳青色罗衫的窈窕身影,正面朝着檀朱公子站着,仅仅是那身段,就已称得上一个妖娆无双。

檀朱公子眸子一闪,已经扫到进院的吴邪,冷淡的唇角虚虚的勾了勾,收手起身幽幽朝着小楼走去。“看吧,看够就滚回你的院子去。”

那妖娆的青色罗衫懊恼的甩了甩素白的袖子,“你走什么,我看那人一眼还就污了他么!”

公子檀朱步子一顿,轻轻回眸往尚且一头雾水的吴邪身上一扫,清冷眸子映着树荫暗暗的灰色,幽邃的看不出什么来,削薄的唇平平淡淡吐了几个字:“走之前记得把杯子留下。”

哎,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吴世子茫茫然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另一旁那青衫人已经扭过身来,露出一张妖精似的艳丽脸孔,吊梢桃花媚眼水淋淋的往吴邪身上一扫,那视线当真是粘腻香艳的不得了,吴世子当下一身鸡皮疙瘩起的忍不住抖了一下。

“呃……这位公子是……”有些尴尬的朝着公子檀朱的方向靠了靠,吴世子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问候。

那青衫公子看着他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一双桃花眼越发故意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扫视起来。“唉哟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呢~既然来这红巷堇苑又怎么能不知奴家姓名呢~奴家呀,可是那……”“还不滚?”这旁公子檀朱冷清眉眼突然一吊,寒气森森的吐出三个字来,吓了旁边吴世子一跳。

不过那青衫公子一点也不惧他那模样,反而笑的越发欢快起来。“哎呀哎呀……”桃花眼在他和那还在茫然的吴小世子身上扫了一圈,方才收回视线,素白柔荑掩着红唇笑意盈盈的迈着慵懒步子一步三摇的朝着外面去了。“好罢好罢……这次看在我身子还没回复完全的份儿上暂且放过你……不过……咱之前说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着……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

公子檀朱闻言冷哼一声,甩袖径直往了小楼上去了。走到半途回眸看吴邪还在那儿一脸回不过神的模样站着,不由冷斥一声:“还打算站到什么时候?”

“呃,哦这就来……”吴世子被他训的突然,一脸无辜的回头,不过那人丝毫都不搭理他,说完了继续走,吴世子只能悻悻的摸着鼻尖追上去。

“那位,不会就是竹青公子吧?”看着倚在靠窗软塌上观景的檀朱公子,吴世子捧着茶杯想了好久,才不得不得出结论来。

不过问句出了却没得到答案,吴邪小心抬头朝那边看去,那人只是一手靠着窗棂眸子淡淡看着窗外什么都没的风景,状若思考,有好像是完全放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想。身上绛红罗衫赭色软裘裹着的那般纤瘦苍白的躯干,明明皆是艳丽的颜色,却只能将那人衬得越发苍白透明起来。从窗外投入树枝缝隙之间的光斑和阴影,也只是将那人渲染的更加模糊。

手中的茶杯一滑,差点掉出去。吴邪用力抓住了,将杯子轻轻在桌上放了,小步靠了过去。“公子,冒昧问一句……”

公子檀朱薄凉的眉目轻轻一转,无声的看着他,等候下文。

“公子是为何而来到这红巷之中的?”回去问过王月半以后,他知这人是突然出现的,但是若是说这人是因为钱财原因而滞留此地,却总觉得有些不够。眼前这人,会因为那原因而心甘情愿屈就与此么?

“……”清冷墨眸静静看了他半晌,又像往日一般转回去了,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忘了。”

吴世子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那……公子没有想过为自己赎身么?”

“何必。”修长玉指寻了榻上小桌的茶杯端起,公子檀朱冷淡垂着眼睫轻抚杯缘,脸上不悲不喜一派冷漠。“呆在此处,除了自由什么都有了。何必赎身?”

“难道公子不想自由自在活着?”吴世子着实难以理解眼前之人。对于他们这般皇室子弟,正是因做什么都有宗规古法禁锢着,对于那所谓自由才向往的很。而眼前这人,明明就不是个能被人束缚住的,为何又偏偏要甘愿被人如鸟儿般饲于这深深宅院之中?他真的是不在乎么?

“何谓自由?”公子檀朱长睫一掀露出那双明亮墨瞳,半带讥讽的看着眼前半大少年世子。那温和又无邪的模样,当真是金京的尊贵世子,可通古晓今才华横溢,但对于那平常人世还是一派天真。当日让他来给自己寻乐子还真是对了。“自由如何不自由又如何。”哪怕是讽笑也只是惊鸿一瞥,公子檀朱神情重归漠然,侧首眺望窗外,锦缎般长发从不扎起,就那般散落肩头,为那人平添了两份虚渺。

吴邪看着他眨眨眼,突然启唇:“若是有人为公子赎身,公子愿是不愿?”

这会公子檀朱连看他都看了,持着杯子的手腕翻转,青玉茶杯再度摔进少年世子怀中,残余水渍浸染苏绣长袍,凉意淡淡。

得知他不愿再说,吴世子只能再度拿着杯子离去。出了小楼抬头向上看,还能看到树荫下窗口那人精致侧影,温度一如当初,平和近乎冷酷。

心中突然翻上一丝涩意,吴邪摇摇头,转身踏出小院。


次日再来时,吴邪吴世子站在小楼门口摸了摸被放在怀里的东西,突然有些犹豫。虽然当时做了这个打算是很干脆的,可是如今真的要给那人……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那人的冷脸可当真是可怕的紧啊。

吴小世子仰起头有点忧伤的看看头顶,今日天色晴好风浅云深的,就是被赶出来了应该也还没太糟糕吧?

正当他还在门口望天忧虑的时候,忽听得二层那窗口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哼,惊得小世子跳起来迅速的踏过门槛快步走了进去。

今日的檀朱公子依然如往日一般倚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三千乌丝如同流墨披散肩头后背,顺着=挺直的脊线流落而下,随着窗口送来的小风轻轻摇摆,将那人清冷孤高的脸孔晃得有几分模糊,整个人影依然是冶艳之中透出无限的苍白。

吴邪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前来。“公子,不知公子生日是何时?”

“问这作甚。”公子檀朱头也不回清淡回应。

吴邪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了,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昨日回府,正逢有好友生辰,送了礼物过去,当时便想着公子的生辰又是何时,也当是该备上一份儿礼物的。”

公子檀朱这才懒洋洋的回眸撇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麻烦。”顿了顿,又侧开视线去。“生日什么的,忘了。”

好像料到他会是这般反映,吴世子掏出怀里的东西,期待的看向他。“那就把今天当作公子生日如何?昨日路过锦绣坊,想着公子常日里总是散着发,必然是有些麻烦的,就自作主张为公子买了把梳子,不知道公子喜是不喜。”

公子檀朱略有惊讶的侧眼看向他,脸上随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似的乌眸里却真切的划过一丝异样波光。他轻轻吹眸视线落在少年世子的白皙掌心,上好温玉雕琢而成的发梳,玉质晶莹剔透,和那双手倒是极为相称的。

不过……

下颌轻抬,青年公子眉目清冷如初春尚未融化开的雪痕,薄唇微动:“拿回去吧。”

吴世子一愣,马上没回过神来。“为什么?是因为不好看么?”

公子檀朱抿唇不语,侧眸再次不去看他了。

吴世子一脸茫然又有些委屈的看着眼前突然就没了反映的人,可是他突然送礼让他不高兴了?还是他不喜欢自己送的东西?

正待他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之时,一个不算陌生但也不会怎么熟稔的妖娆笑声从门外渐渐靠近,那份连言语中都沾染的风情吴世子觉得除了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还没等他想完,已经有青色身影带着并不腻人却确实浓郁的熏香味如同花蝴蝶一样自顾自花枝招展的从门外头飘了来。

“小少爷~这东西你送那闷子还不如送给奴家呢~”公子竹青依然是一副艳丽模样步履妖娆的走进来,也不管公子檀朱突然皱起的眉头,径直走到吴邪面前,水波潋滟的桃花媚眼轻挑,抛过去一个令人骨酥身软的媚眼,勾起的唇角说不出的妖娆又恶劣。“你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檀朱公子啊,可是从来不梳发的呢~”

哎,竟是这样?吴小世子看着手里的玉梳,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失落了。

公子檀朱冷眼看着公子竹青调笑的眉眼,垂在榻上的衣袖忽的轻轻挥了挥,好像有虫子过去了一般。“与你何干?”说着眼眸一转,落在悻悻站在一旁的吴邪身上,迟疑一秒,淡淡启唇。“既然送我还不放下。”

听闻此言吴世子刚才还失落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兴冲冲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公子喜欢就好……若是公子不悦自己梳发,那……那……”

一旁公子竹青看的有趣,不由打趣道:“那就你来帮着他梳么!”

吴小世子的脸腾的红了,握着梳子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和一旁没什么反映的公子檀朱,“我……公子……”

没想到公子檀朱竟平淡颔首。“行啊。”

公子竹青朗声大笑,吴小世子更加无措。“这个……这个……”

公子檀朱眼角轻挑视线扫过他,“不好?”

“也……也不是不行……”吴世子一被他视线扫过立刻僵硬了身体,呆呆的应了,想必连自己应得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那……那以后就由我来为公子梳发!”

公子竹青一旁含笑看着,轻掩唇角竟是破天荒的没有再揶揄快要烧起来的吴小世子了。


说者或许无意,但是吴世子到真的把这当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来做,天天往红巷堇苑奔的勤快模样看的王月半王少爷是一个目瞪口呆。

又是一个艳阳天,堇苑之中冷绝的檀朱公子坐在自家小楼平时鲜少有人的阳台上,依然是殷红衣衫,清冷眉目,只是身后站了另外一个眉清目秀衣着精致的少年,正拿着一把白玉梳子小心的打理着他流墨般的长发。

天光正好,檀朱公子半眯着眼靠着红木漆栏看着堇苑的风景,身后少年梳发的动作无比轻柔,倒是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了。

不过安逸只是片刻,身后就又传来那少年略有不安的声音。

“公……公子。”

“嗯?”

“也不知我这般说着,公子是否会觉得唐突……”

“说。”

“世人皆知冷绝天下的堇苑三公子赤衣檀朱……那……公子来到这之前……又是做什么的……又……姓什名何呢……”

吴小世子的声音有些犹疑小心,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眼前坐着的人会突然发怒起身,若是那般,长发缠着发梳定然是十分痛的了。

不过预料之中的怒火并未出现,面前背对他慵懒倚坐栏杆的公子檀朱只是沉默,沉默,沉默良久之后,才淡淡出声。

“不知道,忘了。”

短短五个字,却听得小世子胸口一痛。“那……那……”那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该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公子檀朱突然出声,声线平静而轻和,不似往日冷漠,却又比往日更多分无法捕捉的虚幻。

“我居于此处不过求得一个安生,往日如何,都无所谓了。现在这般生活就很好,也不用别人大费周折。”

言外之意,是不要让他再想什么给他自由,为他赎身的事,还是不想让他再探听自己的过去?

吴邪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离他的距离更加远了。那不是一个堇苑的距离,也不是楼上楼下的距离,而是真真切切的,完全的两个世界的距离。

“可是……即便公子这样说……我……我也……也想……”凝视手中发梳,吴邪有些语塞。或许也不是语塞,而正是因为想说的太多了,反而一个字都也说不出来。

背对他的公子檀朱此刻慢慢回过头来,黑发下一双幽深明亮的墨色瞳眸无悲无喜,平静无波,仿若是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喧嚣杂乱一般,连讥讽都懒得出现了。

“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该和此处一切扯上任何关系。”

那一切之中,自是有他。


自那之后,吴邪便很少来堇苑了。

王月半王少爷偶尔还是会去九王府去看看他,顺便撺掇撺掇他出门与之同乐,不过那人依然是一心一意的扑在自己喜爱的古董玩件身上哪也不愿意去,且比以前那痴迷劲好像更有长进。

另一旁的堇苑,公子檀朱桌上的茶杯始终是少了一个。隔三差五会有苑外的守卫捧着各种各样的珍奇玩物或者衣装首饰来,说是有拿着公子信物的人,交代把这些送给公子,权作闲余打发时间。

檀朱公子不拒亦也是不接,只是让人在小楼找了地方收拾了,而后继续日复一日临窗观景,不时砸走几个有了信物想来见他的人,却是再没有一个,会在离开之前帮他把那杯子捡起来擦净的了。

竹青公子不时还是会来,只不过每次也都是说到最后被那人冷冷的赶着走了,但脸上却总是笑嘻嘻的。那模样看得久了,倒真是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模样了。


日子便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或许九王府的吴世子偶尔还能想起一个叫檀朱的,冷绝天下的红巷公子,一身红衣却比苍雪更加苍白。而那堇苑之中或许也会有人不时想起曾有少年为他梳发的轻柔模样,但那把梳子,却真是放在那里再也没动过了。

只是,这世间又有何事会是一直平淡下去的。

还不到两年,九王爷吴一穷突然向皇帝告老回封地享福去了,这大大一个世袭王爷的名头一下子扣在了平时足不出户的吴王世子吴邪身上。


直到庆祝的宴会罢了,吴邪吴王爷还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的,呆呆站在王府走廊里吹冷风。

王月半王少爷破天荒的还没有在醉酒之后回去抱自己的夫人,而是摇摇晃晃的从大堂里走了过去,伸手用力拍在了发呆的吴王爷肩膀上。“吴王爷,您在想什么呐!”

吴邪回神侧头愣愣的看着他好半晌,才慢慢扯出一个有些疲倦的苦笑来。“什么王爷……你当是知晓的,这个王爷之位我可是接的有多不情愿。”

“老王爷膝下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当王爷谁当?”王少爷撇他一眼,又无奈叹道。“不管你是愿意不愿,你都得当这个王爷。你早该知道,冠着这么一个姓氏,你又怎么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呢?”

“……不自由?”吴邪有些怔愣,回眸眼中略有一丝茫然暗色幽幽流过眉目之间。“可是……那人也不算自由,为何他就那么不在乎呢?……”

王少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谁,但是是谁也不重要。原先放在肩上的手又重重的拍了拍,王少爷打了个酒嗝转身醉醺醺的离开了。“有的人身在囚笼,心却是不受束缚的。只是站在咱们尤其是你这个位子上的,想要有那样的心境,恐怕是这辈子也做不到了。……夜深啦,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吴小王爷怔怔的看着他圆润的身影在黑夜里越走越远,突然转身大步走开去。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做什么?”

“我那青玉杯子被收到哪去了?”

“您要那杯子是要做什么?喝茶的话……”“少废话,备马,我要出去。”

“王爷,大晚上的您是要……”

“闭嘴!”


当日看见那人,他确实是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从未见过的东西,在那人身上。

明明就静静坐在那里,可是却总是让人觉得他其实并不在那里。只是那副躯骸还在,灵魂却已经不知道飞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去了。

他不寂寞,不愁苦。他从未觉得自己哪里不自由,却似乎也同时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自由过。

他那双眼睛啊,早都把这个世界的真假冷暖都看透了吧,所以才变得那么深又那么平静。

只是他自己又怎么能和那人相比呢?明明身在烟花之中的是那个人,看起来却是比他们谁都要干净都要高傲。

他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有那人冷冰冰的眼神摄着,却着实是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开心轻松的。哪怕是面对他最喜欢的东西,他也没有生出这样的感觉来。这种感觉,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只有他给了他。

少年王爷健步如飞的踏过红巷夜幕里依然灯火招摇的街道,走到那个熟的不能再熟悉的院落前,然后在守卫惊讶的视线里踏了进去。完全罔顾他们说的入夜檀朱公子不会见客的提醒。

不见客,那他就等着他见。总之,他是一定要去见他的。


公子檀朱静静坐在小楼的观景台上。这一夜的月色清亮,堇苑寂静无声,他一袭红衣乌发与夜幕融于一体难以分辨,又有树影摇晃遮蔽身影,乍看去倒真的寻不见人影何处。

吴邪入了院落,小楼中一片昏暗没有灯火,也不知那人是睡了还是其他。从未在夜里来过此处,之前又是醉意刺激,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赶过来。只是走到这里吹了一路风,酒意早就醒了,想见那人的心思也在这昏黑的环境里慢慢的沉寂了下去。

果然,还是应该明日准备好再来的。

就是现在见了又能说什么呢?这件事做的确实是欠了妥当了。

正当他犹豫着准备离开时,突然瞥见小楼深黑的门洞里有人端着光线微弱的烛台缓缓走了出来。昏淡灯光下看不清那人衣装脸容,但是那一身扑鼻的香粉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吴邪讶异轻叫出声。“竹青公子?”

那人影慢慢走近,出了门廊,白月光直射而下,映在那人娇艳如花的脸上,在这光线昏暗的环境下,那张脸孔看起来更是妖异艳绝如狐媚一般。“哎呀……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小公子呢。”看到眼前之人,公子竹青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

“啊……”吴邪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尴尬的带开话题。“哈哈……那,竹青公子怎么也是这么晚了……”说着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竹青公子身后的小楼,依然是那般昏暗冷淡,窗口也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来。

“我啊?呵呵……奴家这不是闲的无聊,来找人唠唠嗑嘛,不过那人实在是冷淡,当真是一句话都不愿和奴家多说呢……”竹青公子半掩脸孔做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吊梢的妖娆眉眼看着他却是笑意满满。“这不,已经被人家赶了出来,正要回去呢……”

“啊……那,公子……檀朱公子……是不是已经睡了?”吴邪恍然,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句。

“不知道呢……”公子竹青放下衣袖脸上依然是盈盈浅笑。“不过奴家下来时那人还醒着呢,不会这么早睡的,公子此刻上去,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呐……”说着端着烛台继续往前行了,只是侧眸给了他一个笑意颇深的眼神,那眼神在灯火辉映下显得格外妩媚深刻。“如此这般,奴家便先告辞了,公子自便。”

“啊,竹青公子一路小心。”吴邪回过神赶紧行了礼,目送那人袅袅身影如幽魅般在夜里消失了,这才又换上苦恼的脸孔看向那黑漆漆的小楼。

就是没睡此刻也不该上去了吧?罢了,还是明天再来吧……摸了摸怀里的青玉杯子,吴邪转身正欲离开,却突然听得一声物事落地的清脆声响,惊异回眸,顺着声音来源向上看去,却见被清凉月光和婆娑树影交相掩映的观景台上,一个黑影正懒懒的靠着栏杆,夜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那人脸容,但那双黝黑清冷的眼睛却明亮的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吴邪受惊的到退一步,迟疑道:“公……公子?”

那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冰凉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这才慢慢的后移以融入更深的黑暗里去。寂寂夜色下那声线低沉清冷又充满了说不出的魅惑,却是比那竹青公子更像是夜魅一般。

“还打算站到什么时候?”

“呃,哦这就来……”吴邪下意识回应。回过神却突然想起,似是许久之前,他们之间也是一个这般斥责另一个这般回答,不由得低笑起来,踏向了小楼的步子也变得格外轻快起来。

房里因为吴邪到来已经点上了灯烛,摇摇晃晃的烛火衬着公子檀朱白皙清冷的眉目,此刻倒是透出几分温暖的质感。

“呃……深夜打搅公子,实在是……”“都已经打搅了,还说那些废话作甚。”公子檀朱轻哼一声打断他的道歉,倚着软塌懒懒的抬眸看着他。

“呃,说的也是。”吴小王爷遇见眼前这人就有些不知所措,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悻悻应了。

“这么晚,你来这里作甚?”公子檀朱静了静,伸手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话间不时抬眸瞥一眼那许久不见长得更加毓秀却面对他依然显得局促不安的少年。

“若……若我说,是突然想见公子,公子可信我?”吴小王爷摸摸鼻尖,垂着眼又不安分的拿眼角撇着那人,小声问道。

“为何不信?”公子檀朱眼眸一转落在角落梳妆台上,顿了顿,长袖一挥。“把那盒子拿来。”

“哎?好。”吴邪不解的看他一眼,旋即转身乖乖拿了盒子来了。

“打开。”公子檀朱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空中点了点。

吴邪茫然的打开盒子,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微微一怔。

是他曾亲手送他的梳子。

后来他曾送了他许多东西,但是只有这个是亲手送上的。

看他看着那梳子发呆,公子檀朱略有不耐的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吴邪回神,看到他正坐在那里冷眼瞧着他,愣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手上的东西,当下恍然。

唇角忍不住挂上一丝笑意,吴小王爷拿出梳子走上前去,像以前一样站在他身侧轻轻用梳子擦过那人流墨般的长发,然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公子……”

“嗯?”

“这两年……你莫不是……又不梳发了吧?”低垂头能看到那人侧着的眉眼,听到他的话不屑的闭上了。“麻烦。”

吴邪哭笑不得,只能慢慢的用梳子松开那些缠在一起的发丝,一边这般做着一般叹息。“公子平日里怎么不找个仆人呢。”

“麻烦。”

“那若是这般,头发都缠结一起,岂不是很不舒服?”

“剪了。”

“……”

果然是清冷的连自身都懒得再打理啊。

心中笑叹一声,吴邪抬头慢慢环视着房中摆设,近乎两年时间,这里的一切依然是毫无变化,那人也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公子。”

“嗯。”

“我之前送给公子那些……”“全拿回去。”不听他说完公子檀朱就打断了他。

吴邪闻言有些失落,手指轻轻解着缠在一起的黑发。“公子既然能接受这梳子,为何又不能……”“不需要。”公子檀朱声线淡淡。“我在此生活自有人打点些许,那些物什给我也是毫无用处。”

“本还想着,那些东西,公子用着必然是极其相配的……”“身外之物而已,有何配与不配。”公子檀朱突然伸手挥开了给他梳发的少年,扭身抬起手臂搭在窗棂上,长发如瀑流淌满背,眉目慵懒凉薄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吴邪低头看着手中的梳子,方才不小心扯断的发丝缠在梳齿上,黑白分明,一如那人和自己。

那人,和……自己么。

“那……公子还想要什么呢?”他忍不住看着他问。

公子檀朱闻言慢慢侧过头来,深色的瞳眸在灯火映耀下明亮如宝石一般。

“你深夜来我这儿,又是想给我什么?”

吴邪微微一愣,而后慢慢低下头去,颈部耳根却悄悄红了。藏在阴影之下的脸孔微微有些羞涩般的不安。

“公子若是不喜那些身外之物……那,那……又是否喜欢有人在这儿常常陪着你呢?”

良久没有声音。

吴小王爷有些不安的悄悄抬头,却见那人正靠着窗默默看着他,眉眼清冷,眼瞳明亮好像有灯火摇曳。

他静静看着眼前慢慢正在长大的少年,神情平和。只是耳中却恍惚还有喧嚣之声。


“你当真要在这地方蜗居一辈子?”

“世间已无我可眷恋之物,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这种烟花之地,怎能适合你?……你啊,当是有更好更安稳的选择。”

“何必执着于选择?自由便是自由,不自由就不自由,自由与否,自在与否,与我在何处毫无关系。”

“你这性子……当是没人受得了你!”

“……”

“前半生已是受尽苦难,后半生还要苦着自己?……我也不想叫你那所谓花名,你明明不是这地方的人,却偏偏愿意屈就自己,明明是那般高傲之人……”

“看你这一身朱红,明明不是适配你的颜色,却硬是披了身上……”

“难道你真的要忘了一切曾经,从今以后只做这红巷堇苑檀朱公子?我绝不相信你会是如此决定了自个的剩余人生。”


他为何不可如此决定?如此人生,又有什么不可?

前半生他为何人,做何事,都已是前半生的事。后半生他只愿独身清净隐居一隅,隐居隐于何处不是隐?衣服穿什么颜色不是穿?做什么人不都是为了自己那些可有可无的目的?既然从始至终都没不同,那么现在他做什么有有何所谓。

只是如今竟然有人想要问询他的过去,竟然想要在他的世界里掺上一脚。这世上竟真有人如此天真,明明已经是弱冠少年,心性剔透却依然孩子一般。

如今,这孩子竟然还觉不够,还想再离他更近一些。这人啊……果然还是不甘心那些被忽略过的东西的。

但却不知为何,面对这孩子,心下却生了一股全然陌生的感觉来。虽说陌生,倒是和眼前这灯火的温度有些相近了。


“我可不觉得,当初那孩子走了,你还是什么事都没有的。”

“我该有什么事?”

“你自己当然不觉,不过,我这个外人可是看的明明白白。”

“哦?”

“你啊,很久没去试着挂念一个人了吧。”

“若是那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真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什么反应?他坐在观景台上看他,他知道他来了,可是他有什么反应?什么都没有。

“你自己不察,我自当是看的清楚的。那孩子倒是个有灵气的,连带着你也变得有点人味了呢。”

“……”


此刻,看着眼前少年,他思索良久,依然是寻不到那竹青所说的感觉,但是不可否认,胸口确实是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随着那人再度出现的模样言语而慢慢外溢了。

那到底算是什么呢。他看他,短短两年也只不过是将那眉眼变得更加明晰硬朗了些许而已,胸口里那颗心,依然是纯洁如同稚子一般。

或许,也就是这副模样吧。

早些年遇到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是和这幅天真的模样无法挂钩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从未遇到过的模样,如今碰到了,就新鲜的着实不愿意放弃,当真是想好好的放进手心里的。

那么一个赤子般的少年,那么一双乌亮的眼瞳和温软的手指,竟当真让人生出了一份,叫做“不舍”的情愫来了。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又令人兴奋的词呵。


正待吴邪站在那儿面对眼前面色如水毫无波动的人满心无措紧张不已时,却突见那人从榻上起身,步伐悠然的靠近,绛红长袍曳地,姿态说不出的孤傲又惊艳。

“方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站在他面前,公子檀朱垂着眸子看着桌上的烛台,忽而淡淡启唇。

吴邪一惊,心中更是不安,双手紧张的握着玉梳,梳齿戳入掌心也不觉疼痛了。

“我……我只是觉得……公子需要……需要个人来陪……陪着……照顾……”

公子檀朱眼眉轻扬。“你不是?”

“哎?”

“我可记得当日我便说了的。”


——“如此之说,你到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


回想起来,吴邪满脸通红,不知还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玉梳。

公子檀朱伸出指尖轻轻拨弄着烛台上的灯火。良久,忽听得寂静房中传来他一声低沉清淡的话语,相比曾经却不是知道温和了多少。

“姓张。”

“哎?”吴邪抬头看向他,目露不解。

公子檀朱迎上他的视线,薄唇翕动,字符轻盈却清晰。

“我真名张姓。字起灵。”

吴邪微微一愣,旋即便立刻回过神来,先前还是不解的脸上此刻已挂了满满的笑意。他松开紧握玉梳的手,柔和的眉眼弯出温暖的弧度。

“张……起……灵……”

“我是吴邪。”


-FIN-


 
   
评论
热度(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Love is the eternal success."]

——“爱是永恒圆满。”